合作與和做

合作，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。從原始社會的群體狩獵到現代社會的分工協作，早已不局限於日常生活，而是滲透進工作、創作與各種集體行動的領域中，成為一門技藝、一種文化。然而，隨著當代社會的高度分化與專業化，合作的本質漸漸模糊，甚至被某些隱性的權力結構所取代。

回應到展覽的生產，「合作」這一概念更顯得極其重要。策展人與藝術家之間的關係本質上便是一種合作，但這種合作是否總能平等地發生，是我抱持懷疑並持續進行思考的。當展覽製作變得技術化、知識化，當論述與敘事層層疊疊，展覽的每一個環節是否還保有合作的純粹性？這些問題是本次展覽希望回應的核心之一。我試圖將「合作」視為展覽的出發點，以實驗性的執行方法重新檢視展覽中的各種過程，挖掘合作能帶來的更多可能。

就像是理查・桑內特在其著作《合作：互助交流的儀式、愉悅與政治》中，深入探討了合作在人類社會中的意義與挑戰。他認為，合作並非僅是技術性的分工，而是一種需要不斷磨練的文化技能。合作的價值在於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與支持，但它也不可避免地面臨種種困境，例如階級的不平等、文化的隔閡、甚至溝通的障礙，往往讓合作淪為權力的工具，或是流於形式的「表演」。

因此，展覽某些時刻亦是一種集體創作的形式，經常在無意間複製這些權力結構。策展人作為「掌控全局」的角色，往往居於主導地位，而藝術家的參與則可能被壓縮為被動的執行層面。這樣的合作模式看似高效，卻容易將展覽淪為單向的輸出，缺乏真正的交流與碰撞。本次展覽試圖挑戰這樣的模式，以更加開放和平等的方式進行策劃與製作。我們不再以傳統的多人聯展模式為依歸，而是從策展人與藝術家林家佑的日常合作開始，挖掘展覽技術與創作本質之間的微妙張力。

憑藉著策展人及藝術家日常生活中相似的身份，倆人的生活緊密地與展覽生產系統貼合。展覽似乎是一個理所當然的存在，像是本次展出的空間那般強烈的影響著思考。因此，面對空間濃烈且紛雜的語彙，那種包裹在工作場所的非專業性白盒子空間，進入空間後卻也流淌著包裹或修復的企圖。此處所談及的修復或包裹並非是純粹對物件執行動作，反之，是透過現地介入的方式讓材料、物件及思考不斷與空間打磨，也讓策展人與藝術家在過程中磨合。這種像是雙人舞蹈的緊密關係或許能夠更輕巧的建構系統，憑藉著兩人的技術與工作經驗，採用現地製作來捨棄過去僵化的展覽製作方式，將感性重新帶回到策展的核心。以情緒、直覺與身體的感受為核心，理性與知識作為工具性的輔助，回應合作概念中的互助與交流本質。

面對展覽本身時，憑藉著對於空間屬性的觀察，發覺空間帶來的限制。令展示規劃以回應限制為核心，同時也對空間中材料的組成產生共鳴。當策展人與藝術家浮現相似的共鳴時，展覽製作的概念便開始逐步生成。將空間帶來的感受及想像具現化，遂成為製作階段的核心目標，例如難以加工的石材質的地面與牆面，或是存在於空間內無法被使用的既有物件，諸多難以忽視的環節都讓創作本身出現決策性轉變。依循著藝術家林家佑過去的創作脈絡，他對於空間本身的關注，以及對於繪畫本質的延伸思考，都不禁讓我開始想像在複雜多元的空間中，他的創作語彙可以如何被呈現。當繪畫創作得以從介面進行解放時，落筆的動機以及與繪畫相關連的可能性也開始被鬆動。因此，當空間本身作為近似於畫布的承載角色時，既有的限制將輾轉揉合出更多發展性，亦讓整個展覽製作過程需要更深層的討論與合作，解放出展覽生產系統中時常被忽視的面向。


撰文/張碩尹